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041章 雷雨之夜

關燈
第041章 雷雨之夜

041

裴彥蘇的孟浪之語剛剛落地, 突然有光亮一閃,照得蕭月音睜不開眼。

是他背後的窗牗之外,有閃電劃過。

而在她屏息的轉瞬之間, 又有一聲震耳轟鳴, 是夏雷滾滾,穿雲破月而來。

暴雨如註,雨水如傾盆一般砸落下來, 砸出如珠玉一般的碎裂之聲,又不間斷向下滾落, 在房檐窗沿上聲聲敲打,將蕭月音方才被電閃雷鳴驚得停滯不前的心, 紛紛擾擾、一聲一聲拉了回來。

今年以來, 華夏各地多幹旱, 即使到了仲夏時節,雨水都十分稀少, 上一次的雨下在大婚那日, 卻遠沒有今晚這般盛氣淩人。

蕭月音垂眉,回來時自己還穿著早晨去觀刑時的衣衫,本是和衣而眠的, 眼下已被換成了樣式保守普通的寢衣, 大約是值夜的戴嬤嬤為她換上的。

“你, 你是怎麽進來的?”她口中濕滑,又重新提起了方才未竟的問話。

“外面響起第一聲雷鳴, 我便醒了,”裴彥蘇俊朗流利的面容, 一半被窗外的輝光點亮,一半則隱於房內的黑暗之中, 他這次並未再用“微臣”這個自稱,“來到耳房之外,聽見公主的呼喊,值夜的戴嬤嬤便讓我進來了。”

“我……我在睡夢時,說什麽了?”蕭月音心下一沈。

裴彥蘇卻起身,繞過床榻前的屏風,走到矮榻邊的幾上,除下那幾上籠燈的燈罩,用旁置的火石點燃燭火,再將燈罩重新罩回。

昏黃的燭火裏,她看清他身上是一件漢制的寢衣,系帶緊扣,只有脖頸之下的交領內,露出了一點點其中線條流利的深色皮膚。

蕭月音驟然想起他隔著一道屏風換衣的那日,她情急之下為了替靜泓說話,切切繞過那扇屏風,卻看見他中衣之下的身.軀。

在裴彥蘇舉著籠燈,人還未重新靠近床榻時,她先閉了眼,翻了個身,將後背對著他。

“公主方才,不斷大聲呼喊,”裴彥蘇將那籠燈置於床頭櫃上,又沿著床沿坐下,神情自若,“在呼喊公主的母後。”

蕭月音又翻身轉了過來。

“不過,公主對母後的稱呼,用了‘阿娘’。”裴彥蘇看著她。

她側躺,他直坐,兩人的視線即使交匯,也因為方向垂直並非平日裏那樣容易被對方讀懂,蕭月音卻驀地心口猛跳,呼吸卡在喉嚨,枕在螓首之下的手臂,也麻了起來。

蕭月楨是不允許她稱弘光帝為“父皇”的,在每年寥寥與弘光帝見面之時,她也只稱“陛下”。至於兩位在盧皇後薨逝之後便被封了爵位的皇兄,她也一貫以“太子殿下”和“康王殿下”稱之,從不敢像蕭月楨那樣喚他們“大哥”和“二哥”。

是以,對於盧皇後,她是學著裴彥蘇喚裴溯“阿娘”那樣,在夢裏也喚了“阿娘”。

可是蕭月楨是斷不會這樣稱呼盧皇後的。

幾句夢囈,便足以出賣她虛假的身份,裴彥蘇不僅聽得真切,還特意在她從噩夢中驚醒、心中的防線最為脆弱的時候,將此事明明白白點了出來。

他是已經發現了什麽嗎?

雷雨之夜,最易暴露心匿,句句都得小心。

“本公主從未見過早逝的母後,”蕭月音緊住了胸口,無論如何都必須硬著頭皮撐下去,言語也跟著生硬了起來,“大人從第一次見到本公主起,不就應當知曉此事嗎?”

裴彥蘇墨綠的眸色在昏黃的燈光裏被染成了另一種棕黃,她見他不語,微微擡腰,以方才麻木的手臂撐住榻下,半坐了起來。

“大人你每日見母親時都以‘阿娘’喚之,我耳濡目染,喚母後‘阿娘’,何來稀奇?”蕭月音一鼓作氣說完的時候,已經盤好雙腿,重新坐直了。

“我不像大人你,你父母雙全,”裴彥蘇仍舊不開口,只淡淡看著她,她便選擇乘勝追擊,恰好窗外又有閃電劃過,將他的俊容照得更加透亮,“如今一家團圓,便要拿我早早薨逝的母親,來大做文章了嗎?”

第一個炸雷驚起的時候,裴彥蘇立刻擡手,一左一右,捂住了她的雙耳。

他的掌心有熱溫,卻不似窗外如註暴雨的煩躁熱烈。

這一下,她剛剛才提起的氣勢被他驟然又粗暴地打斷,她擰著眉,卻並未伸手讓他將雙掌落下,只張著眼眸,用瞋目而視回應他。

僵持幾息,裴彥蘇忽又將雙臂垂下,撐起了脊背向她微微靠攏,面龐朝向她的左耳,沈聲:

“公主方才說什麽,雷聲太大,微臣聽不清。”

回應模糊,是個裝糊塗的高手。

盧皇後本就是她與蕭月楨姐妹兩人共同的逆鱗,若她此時再重新提起,難免有被他抓住話柄的嫌疑。

在口舌之辯上,別說她,世上也很難找出幾個人是這位殿試頭名的對手。

“沒什麽,夢魘而已,”蕭月音垂下眼眸,重新松了肩背,又慢慢躺了回去,塌下喉嚨,讓自己的語氣變得無比慵懶怠惰,“多謝大人體貼,本公主要繼續睡了,請大人自便吧。”

一面說,一面又翻了個身,面朝裏,背朝他。

窗外的雨似乎眨眼間便弱了許多,只剩淅淅瀝瀝地滴答,房內的所有的動靜,也因而變得比先前清晰了不少。

裴彥蘇沒有用言語回答,她卻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之後有輕微的置物之聲自地面傳來,應當是放下雙靴,她背後突然一堵,床榻也跟著動了一下。

“你……”她心口也被堵了一堵,肩背霎時繃緊,耳邊傳來他的聲音:

“公主尚在癸水之期,更要註意休息。”

關懷貼切的話語倒是張口就來。

……可是,他在這裏,她要如何安心休息?

她未動,他卻似乎也並未靠近她,聲音離她耳後尚有距離,沈沈傳來:

“微臣是君子。”

倒是先把她的話頭堵上,又給彼此留了幾分餘地。

想起自己昨日趁著太醫未離去,緊急讓隋嬤嬤辦的事,蕭月音咽下口中津液,道:

“恐怕不止是這幾日……”

卻看到眼前紗帳上由背後的籠燈照射出的他的影子,不僅越拉越大,還將燈光漸漸掩蓋,她頓了頓:

“以後的很長一段時日裏,都會如此。”

最後幾個字時,他已再次提起燈罩,恰好吹滅了床頭櫃上由他親放的籠燈,一室驟然陷入黑暗。

裴彥蘇將她的衾被拉上,朝她掖好了被角,隔著衾被拍拍她的手臂:

“說好了與公主夫妻一體,來日方長,不急於一時。”

***

蕭月音再睜眼時,天已經大亮了。

昨晚裴彥蘇確實如君子一般,即使她已經裹著自己的衾被又往裏靠了不少、幾乎貼在了墻上,他也並未多動半分。

起先她仍是緊張的,甚至胡思亂想。

因著先前幾次與他的親吻,她總害怕他趁著她熟睡後突然發難,直到聽著他的呼吸勻停,蕭月音才慢慢放松下來,仍舊保持著背對他的姿.勢,也沈沈入了夢境。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他在,那些驚醒之前反覆出現的恐怖之物,她再也沒有見到,一晚安眠。

從床榻上坐起,才發覺房內空空蕩蕩,原來他那晚說自己習慣晚睡早起,並非在說謊。

耳房中值夜的人已換成了毓翹,聽到她的召喚、進來伺候她洗漱更衣時,眼神本分動作麻利,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像是一切安然無恙。

實則,這一回烏耆衍單於的敲打,無疑是影響不小的。

其一便是她只能留下身邊幾人伺候,除了三位居長的嬤嬤之外,便只剩毓翹和隋嬤嬤手下的翠頤這兩名年青宮婢了;

其二是太醫走後,有許多可以做文章之處,也變得諱莫如深,她不敢輕易相信旁的醫者;

其三是周宮的庖廚沒了,便再沒有人能做出合蕭月音口味的飯食,先前剛來幽州的幾日,她便早已領教過烏耆衍為裴彥蘇所撥的庖廚,手藝是如何粗獷不羈——

就如同她眼前餐桌上擺著的幾樣小菜,看似花樣繁多,內裏卻是油膩乏味,根本下不了筷箸的。

蕭月音便只能以那用豬油炒的白菜,來下半熟不熟的水面清粥了。

裴彥蘇並不在臨陽府內,蕭月音在飯後重新梳妝整理了一番,便前往裴溯處,鄭重補了那個昨日未竟的奉茶之禮。

裴溯一如既往溫柔慈愛,笑著接了她的茶後,又言及今早裴彥蘇來向她請安時,提起她昨晚夢魘之事,好一番和軟安慰。

不知是否從小喪母的緣故,蕭月音看裴溯,總會無意中將她當成真正的母親,說幾句撒嬌賣乖的軟話。

不像面對裴彥蘇時,幾乎時刻要保持警惕,生怕他看出了她乃頂替。

而昨夜夢魘之肇始多半來自那裴溯並未參與的觀刑,裴溯一面握著蕭月音的手,一面道:

“素來聽聞大公主果敢堅毅,這次觀刑,卻是確實難為……”

蕭月音仍維持著面上的笑容,但心口又緊了緊。

也許是從小被嬌寵,與她久居佛寺相比,蕭月楨性直,又果敢和堅毅,這些的確是聲名遠播的。

“再勇敢的人也會有懼怕之事,本就是人之常情。”裴溯眼角眉梢都是溫柔,巧言她圓了說辭,“說起來,那同寶川寺僧侶們同來漠北的佛祖世尊等身金像,這麽久了,我也並未去禪仁居參拜。擇日不如撞日,大公主可否屈尊,陪我去一趟?”

裴溯這樣一說,倒是將那些因她觀刑夢魘、為她平心靜氣的目的恰切掩蓋,蕭月音自然要承下這份體貼入微的恩情,當下答應。

當然,自靜泓受罰又自斷一趾後,她便再也沒有與他相見過,若是能借著這個機會見一見,她也是極歡喜的。

昨晚的暴雨早已停歇,馬車的車輪碾過街面青磚時,偶爾濺起未幹的積水。

才離開臨陽府不過片刻,蕭月音與裴溯相對靜坐無言時,駕車的車夫卻驟然停下。

“王子。”車夫恭敬請安。

“這是何往?”裴彥蘇的聲音,透過車簾,清晰地傳入蕭月音的耳朵。

不等車夫回答,裴溯先掀開了車簾,將她與蕭月音去禪仁居參拜世尊的等身金像一事,一五一十告知了打馬而來的裴彥蘇。

裴溯話畢,裴彥蘇卻並未開口回應。

蕭月音緊抿著嘴唇,不知為何胸中的心跳快了幾分。

未幾,自外又傳來幾聲馬蹄噠噠,伴著他沈穩如鐘的嗓音:

“既然是參拜如此重要之事,兒子自然要陪阿娘與公主同去,才方顯虔誠和重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